强稻

十九、柽柳(19-2)

     “这是你自己作的选择,疼不是理由。”

     我只好颤颤巍巍地又趴回了原来的样子,抹了一把疼出来的眼泪和汗水,挤着眼咬着牙,鼓足勇气等待着下一皮带的降临。

     “噗通”

     没想到的是师父居然把皮带扔进了盐水桶里,他自己则坐回到了靠墙的那张椅子上。

     我静静地趴在桌上,终于不用担心随时呼啸而至的皮带,只需细细咀嚼着手掌和身后袭来的阵阵剧痛,思考那个总也猜不对的原因。

     沉默良久。

“师父”我轻声喊道。

     “说”

     请求师父指示和改天再算账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疼归疼,但是始终张不开这个嘴让师父为难,也显得自己像个软骨头。

     见我半天再没吱声,师父也不再追问。

     又过了许久,大概是映到地下窗格的影子挪了一寸的时间吧,师父终于替我开了口。

     “活着。”师父像是在自言自语,但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活着,全须全尾的与家人团聚,谁都不能被落下,包括你!尤其是你,我既然把你带来了,带你成长是我作为师的责任,把你健康完好带回家就是我作为师父的全部责任。”

     “懂。但是,师父……”

     “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是,我怕我保护不了他们,而且如果我们来了,老乡依然受到损失,那我们来的意义是什么?。”

     “保护不了那是你能力和我教导不到位的问题,我带着你多练多见就会了,不难。至于老乡遇到的问题,是一个长期的、系统性、历史性的问题,这不是你逞英雄就能解决的,你拼命救的了他们一次、两次,能保他们一辈子周全吗?来是让你锻炼,让你融入到整个宏观的工作中带领当地老乡远离邪教奔小康的,是从根本上解决本地区动乱问题,这也从上到下那么多工作组的共同目标。我们不是专门来当孤胆英雄的,小傻子,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业要去完成。活着,活着才能帮助到更多的人,你的善良和勇敢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明白了,谢谢师父。”青浦见平之低着头,又做贼一样偷偷抬眼观察他的反应,委屈巴巴的模样瞬间由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业务骨干,倒退回了12,3岁时学校里调皮捣蛋,让老师又恨又爱的皮猴子。

     青浦看着这个头发带点花白的毛头小伙子,正俯趴在桌沿上接受自己的变态要求带了的惩罚,心里不禁感慨是不是自己太苛刻了。

     是啊,一个城市青年不愿离开现代化城市没有错,不愿离开高档写字楼宽敞明亮办公环境没有错,不愿身处时刻需要担心生命安全的穷乡僻壤也没有错。我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在这次危险处突中,他表现出的正义和勇敢、沉着和担当已经让同驻村的队员佩服,让我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混乱的场景,没有畏葸不前和吓呆在一旁已经很不错了,在周遭大环境下此起彼伏的流血和牺牲中,这次事件实在已经算是处突工作的样板。

     但是这不是在鸟市的机关工作,错了大不了重来,被骂一顿也就算了,是在不行换家单位干,这里是阿尔山南地区啊,时时刻刻的死亡威胁着、潜伏着,等待着我们某一个不经意间的错误,然后像非洲大草原上徘徊的鬣狗见到落单的角马那样,一拥而上去撕咬猎杀。深爱着我们的家人和家庭由不得我们犯任何错,也承受不起任何错误的代价。

     “那我们开始正式处理一下你这次指挥不周,忽视安全问题导致同事和自己遭遇险情的事。”

     “啊?还没开始?”我扭头惊恐的问到。

     青浦此时说话的语调十分温柔,因为他那个倒霉徒弟的后面肌肤确实到了需要下狠心才能动手的地步,紫红的底色上铺陈着狰狞的绛紫痕迹,被带飞的油皮已经渗出了点点红色液珠,还有部分隆起的灰紫色的痕迹,是势大力沉的皮带在皮下肌肉间造成的淤血,用手只按了一按,探查下伤势,平之便“哦哦”地哼哼了出来,还凹下腰往前使劲挪。青浦看着这紧张的肌肉和五彩斑斓还微微颤抖的伤处,也在头疼,估计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个傻憨憨,挨了快30下还没认识到自己的生命也很重要,这哪怕是只猴子也该蒙对了。

     “准备好了吗?”师父并不打算回复我的提问。

     “是的”我深吸一口气说到:“准备好了。”

     “那我们开始,20下,很快。”说着,师父往我侧后方走去。

     我的视线随着师父一步一步走到水桶边拿起皮带,在空中抽过几下,甩去皮带上多余的水珠,又一步一步走到我的侧后方。

     我眼巴巴的望着他,脸上写满了恐惧。已经把皮带扬起来的师父,又缓缓把皮带放了下来,折叠在手里握着,叹了口气,两手轻抚着我脑袋,将我的实现移向正前方,说到:“转过去吧,别看。”

     挂钟嘀、嗒地走着,规律的让人胆寒。我索性闭上了眼,咬紧了牙关,绷紧肌肉,静静等待着第一下鞭打的降临。

     尽管我非常抗拒那种剧烈的疼痛再次降临的感觉,但我依然希望师父的惩罚狠一点、重一点,来消解清那次火场中我的内疚。

     窗外灰黄色的天空,余光中好像那晚火光映衬下的浓烟;徐乐他是一心为了村民的好队员,也是满腔热血的年轻人;我特么却只顾自己逞英雄,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带着5个弟兄的班长,我个牲口只顾自己赶紧摆脱火辣的毒气,居然忘了还有个战友倒在毒烟中!

     一声又一声霹雳般的响声响起,将我的思绪强行拉回。厚重的皮带就这么扇了过来,如果把儿时家长甩出的腰带比作一个刚开始蹿个子的青年,那么这个裹挟着盐水呼啸而来的武装带绝对是久经沙场的壮汉,在肌肉上肆意凌虐,暴露的受刑部位没有任何衣物的缓冲,两扇肉被抽的变形扭曲。

     横亘两块肌肉的鞭痕火辣灼烧逐渐蔓延扩散,叠加的伤痕的剧痛从肌肉间溢出到四肢百骸,即使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剧痛依旧是那么的难以承受。

     那晚火光足足映红半边天,刺鼻的烟气弥漫盘旋以至于到了周边的两个村子,师父在调查员走后,一刻也没有停歇,四处打电话联系专家医生,与当地医生会诊,为我们提供最优的治疗,联系徐乐单位及时说明缘由,以第一枢记的身份为徐乐评先提供材料,托在鸟市的朋友去看望徐乐的亲属,及时送上慰问和受奖信息。通过之前驻点认识的朋友领导,保障事件导向不走偏,和本单位大领导和分管领导第一时间通过保密方式通报事件缘由,控制事件知晓范围。一通操作下来,使得我们顿时没了后顾之忧。而上级也疲于周围此起彼伏的带血的事故,只是多次派调研员、处突特j、消防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前来调查核实,在形成事件通报和调查汇报后便匆匆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件的处理上,这个事情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被淹没了。

     师父并不要求我报数,只需要我静静的承受,牢牢的记住。

     经过刚才一段时间的晾置,高浓度分泌的肾上腺素已经回落,趋于麻木的神经也恢复了工作,一丝不苟的把剧痛传导出去。

     当本能再一次战胜理智时,我不出意外的躲闪滑落到桌下。跪趴在地下的样子狼狈极了,扯动的皮肤牵动数万根针在肌肉间穿梭。失了控的汗水肆意流淌着,从发梢、鼻尖、眼角、下颌连串的滑落,后背的汗水也顺着脊背浸湿成衣,在衣角处凝集嘀嗒着。

     流进眼睛里的汗水蛰刺着眼膜,滚热的泪水也止不住的大汩大汩的涌出,用手胡乱抹了把,眼前一片朦胧,模糊中就看到一只手臂伸了过来。

     “起来”师父将皮带换到了左手,弯下腰用右手一把将我从地下捞了起来,用手掌抹去我额头上的汗水,又用大拇指揩拭去我眼角的泪水问:“还有8下,受得住?”

     不知道为何,突然一阵强烈的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为避免进一步失态丢人,我赶忙用衣袖在脸上胡乱蹭过,别过脸去说:“对不起师父,我刚就腿软了一下,受得住,受得住。”然后转身伏在桌沿上,紧张到浑身颤抖。殊不知,青浦拿腰带的手也在不住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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