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稻

十九、柽柳(19-3)

      不知道为何,突然一阵强烈的委屈和心酸涌上心头,为避免进一步失态丢人,我赶忙用衣袖在脸上胡乱蹭过,别过脸去说:“对不起师父,我刚就腿软了一下,受得住,受得住。”然后转身伏在桌沿上,紧张到浑身颤抖。殊不知,青浦拿腰带的手也在不住颤抖。

      我冷静下来后,深吸一口气,为自己鼓起继续接受的勇气,慢慢俯下身。师父下手的力度还是那么恒定,不带一丝偏颇。

      没有绳索固定束缚,纯靠毅力坚持忍受,实在是一项挑战,师父给了自己足足的耐心,等着我自己调整。

      七! 挣扎着用指甲死死扣住桌沿,使出吃奶的劲支撑自己;

      六! 在胳膊上蹭去流到眼睛里的汗水,分不清是哪的疼痛;

      五! 跑完了4百米的喘息,空白的大脑;

      四!  朦胧安静的世界,只有我带破擦音的喘息;

      三!  带着绝望的希望,禁不起落叶的掉落;

      二!  麻木,风雨着不透;

      一!  结束,是蔫软在桌沿的豆芽菜。

      一只宽厚的手将我湿漉漉的头揽到他宽厚的肩膀和臂弯中,我像着了魔一般抱着他的臂膀突然开始无声的啜泣。

      师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抚摸的脑袋安抚我,又摸出一包纸巾,为我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擦过好几张见我稍微冷静下来了才徐徐说:“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对你的要求比较高,这次事情过去了,把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也放在心上,把教训经验牢牢刻在脑子里,惩罚过了,不要再有心理负担了,好吗?”

      我脑袋埋在师父的臂弯里,点了点,师父也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哄小孩子入睡一样轻柔。

      “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智慧和坚强。”

      说完,师父随手将皮带扔到一旁,帮我拿起一旁叠好的裤子,围上浴巾遮羞,搀着我一瘸一拐的往宿舍走去。

      没成想队医康帅已经带好外伤处理的医疗箱在宿舍摆弄着绷带等候了。

      我顿时脸红成一片,抓住浴巾呵斥他:“我擦,你咋在?东西留下赶赶,赶紧你你出去。”

      “我咋在?你心里没数啊?都一起洗过澡的人,你啥我没见过。”康帅一脸嫌弃,“现在装什么黄花大姑娘。”

      也不顾我一脸惊讶,师父解释说:“是我让他来的,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谨慎点安全。”

      师父和康帅一起慢慢将我扶到床上趴下后,康帅一把拽掉我围着的浴巾,“草!这还真没见过。”他瞪着牛眼看着师父:“有点重啊!”嘀咕完见我俩都没有搭理他,就再没有吱声,只默默的敷冰袋、喷药剂最后附上他自制的膏药,歪着脑袋得意洋洋的告诉我俩:“这个药膏是我结合本地特色药方研制的,上次阿冬软组织挫伤,用我的草药敷了5天就好了,也算是经过实践检验的。”他又按了按乌青的淤血和红肿的硬块说:“先止住淤血扩散,之后化瘀消肿,实在不行给你针灸血罐,问题不大,重要的是静养几天。”

      师父摇着头感叹道:“看来下次得换种方式收拾你,这太影响训练走访。还有,让你静养不是让你睡大觉,我给你找了3本书,分别是讲基层组织工作、群体心理学、博弈的,还有一份讲地方历史及发展的文件,需要保管好,看完立马还我。给你5天时间,这5天认真学习,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就不用你参与了,5天后,我会考察你的学习情况,如果让我不满意,我不介意给你雪上加霜。”

      “华枢机,咱合计个事,要不你也给我揍一顿,让我也静养几天,天天加班走访、半夜开会、凌晨还时不时紧急集合,崩溃了要,打的比这惨都行,只要留口气,我都会拖着残躯感谢你。咋样。”小贱贱康帅恬不知耻地揣着手,一本正经的跟师父胡说八道。

      师父拎着康帅的脖颈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你很闲吗?走访日志写了没,形势政策开展情况报告呢,走访工作台账呢,学习保密工作开展情况的报告什么时候给我,关于麦汗提江家的帮扶计划什么时候提报,让你跟进的工作队保障方案批到哪了?”

      “哐!”,门被关上了,他们的对话还有很多,也被关到了门外面。

      青紫淤血的肌肉随着心脏的搏动阵阵胀痛,如果能疼痛能发光,那此刻我大概是一只萤火虫吧。

      楼下工作队同事们操练的口号声伴着微风吹过防风林哗哗沙沙的声,别有一番滋味。尽管双股疼到每动一下都会起一身虚汗的地步,但我依然像着了魔一样往窗口挪去,我似乎脱离了这个紧张的环境,第一次像个旁观者一样,趴着窗台上看着大家操练。肌肉的线条在黑里透红的皮肤游动,阳光下,或乌黑或深棕色的瞳仁闪耀着坚毅的光,尘土,随着步伐的转换而跳跃、暴起,随着热烈的风,高高扬起,翻过围墙,飘向远方的防风林。


      红柳是柽柳科柽柳属的灌木或小乔木状植物,又叫“英雄柳”是安西道这块荒芜的地界上为数不多的本地植物,相传柽柳的前身是玉皇大帝殿前的植物,因不小心勾破玉皇大帝的衣服,被降罪到人间的沙漠中去防风固沙,以此来赎罪。

      他在安西道沙漠盐碱里深深扎根,努力生长出根须,经严寒酷暑而不倒,受风沙盐碱而愈生。他没有青松翠柏高傲挺拔,没有牡丹月季雍容华贵,没有梅兰竹菊淡泊高雅,他不起眼到乍一看以为谁插到沙地里的一条树枝。

      远处,焦热的焚风带起一粒粒沙,一片片沙,形成连通天地的黄色巨兽咆哮前进,所经之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撕扯走途径的所有色彩,强加给他们由灰尘和砂砾组成暗黄色,不论湛蓝的天空、油绿的树叶、鲜艳的花朵甚至是透明的空气。

      就是这样的环境中,一条一条枝丫,若干年风沙洗礼,他们从小葱大小长成街道旁小灌木的茂盛,又是若干年动物啃食,一片一片,红柳们张开舒展的枝条,灰绿色细小的叶片紧紧依偎在红色枝干上,他们连起来了,伫立在阿尔山南无边寂寥荒漠中,向阳迎风,组成道道城墙阻挡黄沙肆虐的脚步。

      沙粒,被他们拦下、抱住、扯倒,红柳们用自己瘦弱的枝条将黄沙巨兽肢解,脚下堆积成的小丘,就是他们无言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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